【刀剑乱舞】【冲田组】《镜影逆行》※12•终章
【刀剑乱舞】【冲田组】《镜影逆行》※12·终章
※加州清光、大和守安定、新选组、冲田总司中心
※冲田组，无明显CP成分
※历史向，有暗堕设定和表现
※含有海量二次设定，原创审神者出没
※涉及历史事件和人物，如果有疏漏和错误，欢迎指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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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镜影逆行》本宣及通贩→※※※
前作《惊蛰》→※※※
《惊蛰》本宣及通贩→※※※
注：让大家久等了。本次最终章一万七千字长更，很长。
*
交叠错乱的画面在身前闪烁不定，一眨眼又消失不见了。
数米开外，壬生寺静静在日光中伫立，暖阳撒在寺门前石板上，连圆润的石子路都裹进光辉。鸟雀在房檐叽喳叫唤，寺院内枝垂樱已凋得七七八八，隔着老远也看得见一簇簇残红点缀的新绿。到处安逸祥和，是再平凡不过、春末京都的午后。
——但是不对。有哪里不对劲。
大和守安定奋力压抑剧烈的不安，紧跟加州清光向前走。
视线里有重影晃动，坊城通上一个行人没有，耳边却清晰响起熙攘嘈杂的人声。景致建筑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，犹如浮在窗户纸上的静物画，稍微触碰就会捅破稀烂、露出藏在背面的暗影。
高跟靴子的足音戛然而止，加州清光站定壬生寺前，用坚硬的鞋尖踢开几颗小石子，阳光撒在他脖颈上、隐约可以看到从后背蔓延上来的黑色纹路。他站在门口朝寺内打量一会儿，耸肩轻笑道。
“哈哈、被抢先了……没想到那帮家伙会这么干，失策失策——”
加州清光笑里混进微弱的喘息。他掏出从第一部队手里弄来的传送器，熟练操作起来。大和守安定忙凑过去看，一行字符模糊映在屏幕，字迹忽明忽暗、不自然地扭曲跳动。
【1863年5月3日（文久三年三月十六日）午，京都壬生寺。】
“是准确回到了这天没错，但这到底……？”
大和守安定告诫自己保持镇静，以他与加州清光当下的状况，随时倒下消散都不奇怪。可他们必须从无数可能性中、精准无误找到那条与曾经本丸相连的历史线，锁定溯时军想要干涉的目标，才有机会去阻止最坏的发展，为此只能冒着被时之政府发现的风险，借助审神者本丸的仪器进行时空跳跃。
反正本丸的那帮家伙有办法追过来，根本不需要为此操心。
但二人一踏上京都土地，就发觉事态超乎想象。屏幕显示的时空坐标确确实实是本次目的地，可壬生村像是一座死城，目之所及一片空旷，却能听到孩童的欢笑与唰唰作响的扫地声，简直让人毛骨悚然。走在这无人街上，不断有乱序画面扎进脑海，既视感不断澎湃胀大，比时空晕眩还令人作呕。
遭到封闭的空间、不正常的时空重叠……显而易见，那些历史修正主义者先一步对这个时间点做了什么。
“被弄得乱七八糟了，这里。”
加州清光啧啧嘴，又看了眼仪器屏幕。受到二人周身瘴气的干扰，画面里街巷标志都全都歪歪扭扭，唯独一个硕大黑点不断跳动，正是象征溯时军行踪的记号。黑点并没有在一处停留，反而在绫小路通附近无规律游走，完全无法猜测对方行动。
“竟然照搬我用过的手法，真是笑死人——”
听到加州清光这么说，大和守安定才终于搞懂既视感的源头。眼前所展现的景象和那日在池田屋二阶如出一辙，这条街道已被从正常的单一历史中割离，变成一个充满不定因素的【河口】，恐怕整个壬生村都被包围了。而交错眼前的画面不是什么幻觉，正是无数相似却不同的历史之河密集堆叠，从而激起的水花。
正统历史根基已经他们被动摇，要彻底改变新撰组的历史——如果溯时军在雨中的宣言属实，他们踏上的这条历史线正在进行剧烈更改，一丁点变数都会对【河流】走向造成滚雪球般的影响。
付丧神边笑边把仪器放回怀里，示意他跟上来。随着二人走过壬生寺，屋上鸟雀的叫闹像浸了水般褪去，靴子狠狠踩在地面也没能带起细尘，街道像冻结般逐渐静止。与此同时，他感到太阳穴猛地一痛，窜进脑中的杂讯瞬间倍增，随后又和方才一样无影无踪。
“往前走更严重了……清光，注意前方！”
越往八木家与前川邸那边接近，涌上来的重影杂音就越多，碎裂的声音画面直接在脑海播放，脚步也变得沉重。大和守安定不顾怦怦直跳的额头，警戒扫视四周，随时可以出鞘拔刀。耳朵像被糊上一层纸，加州清光就在身前不远，他却完全听不到那清脆的足音。蔚蓝晴空下、坊城通死寂一片，唯一的活物只有他们前进的身影。
“必须快点过去才行……”
加州清光低语着、没有回头应声。他加快速度朝北走去，这些阻力显然也在纠缠在他周身，付丧神一只手抚住额头，迈出的步伐显得非常吃力。越过加州清光肩膀看去，从壬生寺到八木家那短短数分钟路程，此时看起来足有千米，那么遥不可及。
“……文久三年三月十六日，是个非常晴朗的好天气。”
听觉被无声占据，却能清晰听到加州清光断断续续的低语。大和守安定瞪大眼睛，只见付丧神边走边昂起头望着天空，温度褪尽的日光照进那眸子里沉淀的赤红。
“记得很清楚——这天、一大早开始就非常热闹，八木家门口站满了人——”
摇曳不定的记忆、伴随加州清光嘶哑的嗓音在心中复苏，一点点拼凑完整。大和守安定点点头，接上对方的话继续道。
“……是啊，就连八木家的孩子们都出来看热闹了。永仓先生和原田先生联手讲了好几个笑话，逗得大家笑个不停。”
遥远的影像闪着光芒，在大和守安定眼中绽开，
“冲田君还劝他们两个严肃点，别像小孩子似的调皮闹腾……结果，开心到最像小孩子的人却是冲田君自己呢，啊哈哈哈……”
他说着，伸手去摸洋服衣襟上的木瓜纹刺绣。周围的时间已完全停滞，风声都听不到了，若隐若现的黑雾正从壬生寺朝这边蔓延。但这全都无法阻止二人向八木家前进。
“那牌子真是超大啊——总司他、还好奇地过去度量，有一尺宽三尺长，非常厚重的一块木板——”
哪怕看不见表情，大和守安定也能感受到加州清光此时脸上的笑颜。那一幕同样在自己眼前闪过，然后、他也笑起来。
“对，大家都被那么大一块看板吓到了……哈哈哈，奇怪、这明明就是【今天】发生的事情啊……”
大和守安定一阵恍惚。
这些风化数百年依旧灿烂耀眼的记忆，就是发生在今天的【历史】。
他清清楚楚记得，【今天】从一大早就吵闹非凡，被征用为屯所的八木家宅邸门口围满了人。那块刻上“壬生村浪士屯所”的牌匾刚被两三人合力抬出来，围观的队士就发出惊呼。之后，永仓新八和原田左之助闹着玩般对挂牌匾的位置指手划脚，又被过来监工的土方岁三狠狠训斥一顿。
春末夏初，天气晴朗极了。当时初来乍到、尚且幼小的打刀付丧神躲在冲田总司背后，微热轻风吹过脸颊，吹得他鼻子痒痒的。他不太敢凑上前去，只能抬头远望，端正挂好的牌匾看上去那么高那么大，灿烂朝阳打在上面、每一个字都闪闪发亮。
“哈哈哈，从今天开始、我们就叫壬生浪士组了——”
冲田总司抓过付丧神的小手，一把将他推搡过去。加州清光刚穿戴好浅葱色山形纹羽织，正兴高采烈地站在牌匾下面，见冲田总司推着大和守安定过来，脸上笑容绽得更开了。
“总司，你家新刀也这么怕生啊？”原田左之助伸出大手、粗鲁揉揉大和守安定的脑袋，上面还沾着水果味儿，“记得清光刚被你买回来时也这样，像换了地盘的小猫小狗，特别好玩，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大和守安定被这么一笑，窘迫地缩起身子，赶忙回头寻求冲田总司的安抚。可年轻的剑士坏笑着朝前一指，只见那边加州清光得意的神情也僵住了，整张小脸胀得红通通。付丧神本想顺势嘲笑对方几句，可一看见加州清光比春花还红的脸颊，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。
“好了——！都别闹了，收拾收拾准备去巡逻！”
副长一声怒吼，看热闹的队士们只得乖乖散去。冲田总司不为所动，他一左一右、惬意地拉起爱刀付丧神们的小手，在八木邸门前的光辉之中站立良久才离开。
——文久三年三月十六日，由于近藤勇一行谒见松平容保、请求留守京都为会津藩效力，新撰组前身·壬生浪士组正式得名成立。
在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共同的记忆里，这便是【历史】的起点，是名为【新撰组】的河流、在时代激荡里不断奔涌的【源头】。
但现在，让这无比重要、不可替代的源头随时可能决堤崩塌，刻上无数裂痕的人，正是他们自己。
啪踏、啪踏——加州清光的足音突兀响起，几度失聪的听觉又回来了。伴随声音一同漫过来的还有浓浓雾霭，黑色粘稠的气体已将身后的路尽数覆盖，紧跟在他们身后，仿佛马上就能张开大嘴吞掉两个付丧神。
八木邸近在眼前。
加州清光像急于确认什么般快步过去，但他走到八木邸古朴的门檐下，整个人突然呆住。他原本紧锁的眉头顿然泄气，红眼睛里满是疲惫。
“……这就是我、一路而来的结果吗……？”
付丧神无力地垂下双臂，自言自语道。
起初大和守安定没搞懂发生了什么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，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杂讯狠狠敲进脑海。脑袋像被撕裂一样剧痛，加州清光身披浅葱的背影在眼中被分割成几十上百个碎片，每一块都映出截然不同的影像。这些碎片犹如摔坏的万华镜，折射出四分五裂的镜面，随后又交缠融合到一起，汇聚成一道刺眼的光芒。
他愣了好一会儿，才从铺天盖地的幻觉里回过神。
“…………我…并不是…想要……这种事情…………”
待头痛褪去、大和守安定睁开双眼。他先是看见加州清光蹲在地上抱住脑袋，双肩随急促的呼吸不停颤抖。干呕接着才从腹腔冒上喉咙，他差一点栽倒地上、费了好大劲才稳住双脚。
在那一瞬的光芒里，他和加州清光看见了一个【洁白】的世界。
壬生村没有迎来多摩的来客，前川邸没有人去楼空、静谧安宁，八木邸没被征用，门前也没有挂上牌匾，到处都找不到身穿浅葱的人，哪里都没有熟悉的身影。
——没有游鱼的河川。
那转瞬即逝的，是没有壬生狼也没有新撰组的1863年。
*
他感觉自己被那片漫长又绝望的空白囚禁了很久很久，其实只经过短短数秒。
剧痛仍在脑门游走，大和守安定努力晃晃脑袋来保持清醒。他咬紧牙关朝周围看，晴空完全被雾霭染成黑色，瘴气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包围，显然是在企图将二人堵死在此。
“快走！！”
他扑上前猛抓住加州清光的手臂，用力把付丧神拉起来、借惯性往后躲闪。几乎同时、从无人的八木邸门内倏然冒出一大团瘴气，要不是他反应及时、恐怕加州清光已经被那些东西吞进去了。
大和守安定拽着加州清光跳上坊城通，拔腿就往前川邸后门里跑。空气中腥臭弥漫，道路上空无一物，却有无数模糊重影在眼里闪动，企图阻挡去路。晕眩中他回头看去，那团瘴气沿他们走过的路线跟在后头，不紧不慢却牢牢跟随，那姿态好像在说——
尽情逃吧，反正你们是逃不出去的。
大和守安定切了一声，干脆不再侦查。这条路他闭着眼都知道怎么走，不去抬眼，低头专心于脚下反而没了迷惑，方才的重影也再无法干扰他的五感。二人踏进前川邸后门，追赶在后的东西竟不再往前蔓延，而是沿外墙一点点氤氲扩散。
大和守安定砰地关紧大门，见那些东西并没有破门而入，这才放心地弯腰大口喘气。狼狈又疲倦的身体就连奔跑都无法承受，心脏在胸中悲鸣惨叫，喉咙也像火烧般地疼。更加糟糕的是，身体上堕化印记开始和门外瘴气发生共鸣，滚烫的热流跟着心跳节奏再次沿背脊游走。
“可恶，看来我们完全被包围了……咳……”
他奋力不让自己咳出声，紧紧拉住加州清光的手、小心地往大门处转移。加州清光一声不响地跟着，那只手冰得可怕，似乎燃尽了热度，他握住的仿佛不是活物、而是没有体温和热血的金属。黑色细纹还在不断往上蔓延，在加州清光苍白手背上勾勒出奇妙复杂的纹路，一时间、他竟觉得这纹路有些好看。
“……最坏的状况呢、我们，简直自投罗网——”
透过前川邸长屋大门的格子窗朝外看，黑雾已将绫小路通一侧也堵死。这里就像他们最后的堡垒，被蠢蠢欲动的粘稠瘴气围绕，下一秒就可能被攻陷。
加州清光手指抵上额头，嘴里发出毫无笑意的嗤笑。他不再关注门外敌人，转身就往玄关深处走去，足音啪踏啪踏、一直延伸、消失在庭院内。大和守安定追过去，看见付丧神就站在昔日被安排为队士宿舍的那排屋子前，没有对焦的视线里空旷无物。
随后，如同曾经坐在这里悠然享受日光、每一个天气大好的午后，加州清光慢悠悠地在走廊坐下，倚靠廊柱低垂脑袋，眯着眼睛问道。
“安定，你知道那帮家伙、为什么紧追不放吗……？”
大和守安定摇摇头。料到自己会如此反应，加州清光肩膀微颤、轻声笑起来，把手伸进宽大的浅葱羽织，在背后摸索一番。
“是想要……得到这个哦？”
加州清光提起手中的东西。
付丧神手腕轻轻晃动，那串金属便发出好听的玎玲声。它们有新有旧，数量比上次见到时又多出不少，最破旧的几个已被锈迹尽情啃食，有的风化得看不出原本形状。
这些是被加州清光收集，来自许许多多不同时空中的、大和守安定的刀镡。
“……为了拿走这些刀镡？”
“答对了——”
见自己面露愕然，加州清光得意地点点头，继续解释道。
“我、之前就在疑惑了，以现在这个破破烂烂的模样，按理说对溯时军是没有价值的……可他们不惜强制打开时隙，也要在文久三年九月十六日阻止我们和那个本丸的家伙们见面言和，我一直没搞懂这么做是什么目的……明明一直视你我为随时可抛的弃子呢，哈哈哈——”
加州清光说着将手中那串刀镡提起，迎着无机质的阳光端详起来。
“直到刚才，看见那个空无一物的空白历史，加上一踏上这里就源源不绝、争抢着堆积叠加的乱序画面……那帮家伙想干什么，总算是明白了——”
他使劲晃了晃刀镡，深蓝色金属狠狠地互相撞击，响声有如低沉老旧的风铃。
“和元治元年六月五日一样，这个时间点作为不可动摇的历史关键，已成为各种极不稳定的概率因果酝酿发酵的器皿……【命运】的无数可能性被压缩汇集，其中一个概率极其微小、几乎不可能真正发生的【可能性】就是——以近藤勇为首的试卫馆派并没有上京，没有来到京都壬生村，更没有成立壬生浪士组的‘伪物’历史……”
大和守安定用力点点头。红眼睛付丧神看似漫不经心，却异常冷静专注地讲述一切，一瞬间、他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本丸，那时什么都还没有发生，【未来】还充满忐忑、憧憬与希望，身为近侍刀的加州清光可靠而隐忍，为自己讲解关于溯时军的点点滴滴。
他几乎确信，这就是他熟知的那个加州清光。哪怕狼狈不堪、染满污黑泥泞，他也确确实实是那个加州清光。
“……对方的目的，就是要通过【结果】逆向影响历史的【起因】，从而让这个几乎为零的概率增大，让那条不存在新撰组的历史线成为事实……哪怕【可能性】只真正发生了一次，就会变成确凿事实，成为滴进清澈水源里的第一滴颜料。身为这段历史的起点，一旦有了第一次，在近乎无限的可能性里就会出现第二次，如此下去、迟早有一天会染黑、改变整条历史河流……嘛、我一开始想做的，也是类似的事情啦——
“光是我和你搞出的小伎俩，只能撼动一部分历史、给这条河打开岔道，并不能撼动坚定不移的源头……让这些得以成真的关键，就是能给层层叠叠的时空造成强烈动荡、足以引发洪水绝堤的某件东西……在池田屋二阶，这件东西是‘存在遭到抹杀否定的大和守安定’，而在这里，则是从不同历史线里收集而来、本身就象征着复数可能性的这串刀镡。”
加州清光说罢，将刀镡置于膝上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。宽大的羽织袖口顺势滑下，露出付丧神伤痕累累的双臂。虽然故作镇定，大和守安定还是察觉到加州清光浑身轻微的颤栗。
“如果让这样的可能性成真，我们在历史里经历过的一切都会被抹去吧……？”
大和守安定觉得自己问了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。他试探地朝加州清光身边靠过去，见对方没有抵触、便小心翼翼地挨着付丧神坐下。抬头远看，四周天际已被悉数染黑，唯有前川邸庭院上空蓝得虚假。
“清光……那样的话，也不会存在‘冲田总司使用过的大和守安定’了吧……？”
付丧神背脊一僵。
“……那就完全没有意义了。”
他听见加州清光含糊不清的回答。可对方完全不给他听清楚的机会，立刻话锋一转。
“我们现在、身处于一个复数历史相交同时前进的地方……咳、这个本不存在的空间，一定存在某个核心，那就是构成这些因果幻象的源头——如果想打破毁掉这里，就必须找出那个【伪物】，然后将之破坏……咳、咳咳……咳咳咳咳咳！！”
毫无预兆地，加州清光开始了咳嗽。起先还是轻微的咳喘，随后就变成扯裂心肺的猛咳。加州清光弓起腰、痛苦地蜷缩肩膀，身体险些从走廊滑落在地。
“怎么突然……？！清光！！！”
大和守安定慌忙搀扶起他。付丧神羽织下的躯体烫得吓人，刚才还冷冰冰的掌心燃起暗火，隔着围巾都能摸到他剧烈跳动的脉搏。炽热的温度随血液在加州清光身上乱窜，像有生命般紧贴皮肤游走。
他感到脑内一片血红，嗡地响起警报——好不容易封住的堕化又开始活动了。
怎么办？怎么办才好？！
他没有任何办法，只能牢牢抓住加州清光的手，心中闪过他曾预料到的最坏结局。慌乱之中，有什么沉甸甸的物体被放进自己手中，他低头一看，加州清光不知何时把那串刀镡塞给了自己。
大和守安定愣了一下。不等他反应过来，加州清光用力甩开他的手，颤巍巍站起来，踉跄却坚决地朝前川邸大门走去。他马上起身去追，生怕加州清光又消失在自己眼前。这时，死寂当中唐突地传来一个声音。
“……什么、那是……？”
啪踏、啪踏——传入耳中的足音，并非加州清光高鞋靴子的声音，是更加清脆纯粹，木屐踏在门口青石板上的响声。
一定存在某个【伪物】，是构成因果幻象的源头——如同为了验证加州清光这句话，从黑雾缭绕的前川邸大门外，缓缓走进一个人。
那是一个身穿袴装的少年，澄澈的黑眼睛明亮有神，利落飒爽的高马尾随着步伐晃晃荡荡。他脸上挂着温和灿烂的笑容，笑开了还能隐约看见洁白皓齿，怀中紧抱一把红鞘打刀，像原本就属于这里似的，一步步跨进前川邸大门。
这个少年是……
加州清光步履蹒跚，摇摇晃晃地朝他走过去。大和守安定听见他用混杂啜泣的嘶哑声音开口——
“……宗次郎……”
他这么唤他。
*
大和守安定寒毛直立。他使劲眨眨眼睛，好确定自己没有看错。
少年踏入前川邸，方才还蔚蓝的天空蓦地变暗，乌云黑压压地占据了天井上方，像是夏日暴风雨前沉闷的前奏。
这张脸上五官比他记忆里的要稚气、幼小许多，却是他化成灰烬也不能忘却的模样。他曾听加州清光零碎提起，在他触碰不到的更为遥远的过去，多摩乡下的剑术道场里，有一个年纪轻轻就获得免许皆传资格的天才剑士。
他瞪大眼睛、再次凝视来人的面孔。
出现在二人面前的少年，依旧留有“冲田宗次郎”之名，还没元服，尚未见过京都风物，来自比1863年更为遥远的过去——是那个他不可能见过的冲田总司。
“有人在吗——”
少年笑嘻嘻地站在门廊下，腾出一只手敲敲大门。闷响在庭院里荡起回音，听起来诡异极了。
“我是来找人的，请问加州清光在吗——？”
在他身前，加州清光正缓慢朝门口挪移。付丧神捂住脖颈试图减轻喉中的疼痛，步子里充溢犹疑。淡薄的黑烟正从加州清光背脊中央往外冒，细若游丝却阴魂不散、在他背后来回盘旋。
“清光、别过去……！”
大和守安定急切呼喊，同时也是在告诫自己。他比谁都更想飞扑过去，想好好看一眼面前之人，想问问他是否安好。可对方在这个怎么看都不正确的时间地点突兀出现，绝对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存在。
这家伙不是我认识的冲田君——大和守安定几乎凭直觉认定。
出乎他意料，加州清光并没有再接近来人。他非常勉强地站直身子，趁口中咳嗽没那么激烈，伸手整理了下肩上的羽织。
准备好这一切，他又抬脚继续向前，和对方保持安全距离停下。付丧神比来人高出一些，羽织与黑烟同时在对方身上投下阴影。那双红眸子先是在那少年脸上打量，继而转向对方怀中的刀。
那刀有夺目的赤色刀鞘，红黑相间的下绪打成可爱的结，小巧的金色刀镡熠熠生辉。毫无疑问，正是一把【加州清光】。
可他只一眼就能明白，那刀里面没有灵识更没有付丧神，只是一具徒有利刃躯体的空壳。
“你是谁？”
加州清光握紧拳头。他口中里混进铁锈的声音，背后凝聚的黑烟也越来越多。
“啊、你就是加州清光吗？”
那少年露出微笑，伸手想触碰付丧神。但他的动作马上落空，原来加州清光向后猛地闪避，没有被对方碰到分毫。
“你就是加州清光吗？”见付丧神保持警惕，少年主动踏出一步，再次向他伸出手，“我的爱刀……加州清光？”
沉默在前川邸内爬动，时间犹如凝固住了，只有加州清光背后的烟雾在蠢动缭绕。那些烟雾开始汇集聚拢，付丧神又弓起背一阵猛烈咳嗽，抖动的双肩似乎马上会有东西破体而出。
少年冲着付丧神微笑，把红鞘打刀亮给他看，口中说出掺了毒性的蜜语，
“你不是想得到独一无二的铭记吗？你看，【加州清光】就在这里……只差一点点，你只要稍微伸出手，就可以得到了……那个只有你陪在我身边的【历史】，不会被伤害的【未来】，还有你想要的一切——”
他再次走近加州清光，
“来——？”
扯烂心肺的火焰从喉咙褪去，加州清光大口喘着气。趁付丧神无暇躲闪，他终于触碰到了那只染着凤仙花的手。只听啪的一声，加州清光狠狠拍开他的手掌。
“咳、咳咳……我、当然是加州清光，是冲田总司的爱刀。”
付丧神摇晃着站稳，背上羽织被不知哪里溢出的血染黑一大片。大和守安定起脚就想冲上去，却发现自己脚步沉重、难以动弹，根本无法靠近大门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付丧神怒瞪的双眼，红眸里盈满沸腾的泪水。
“……但你、不是宗次郎……也不是总司……”
加州清光啐出一口黑血，边擦嘴边笑道，
“别自称那个名字……你这个‘虚假’的伪物——”
尖锐的风声猝然划过耳廓。
加州清光话音刚落，始终蛰伏在绫小路通的黑雾自少年身后破门而入，掀起一阵夹杂腥臭的狂风。转眼间，二人已被滚滚浓雾吞噬，前川邸彻底被漆黑笼罩。
同时，大和守安定感觉血液里那团火又开始烧灼。他看了眼自己的双手，黑色淤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开来，腰间本体刀也发出砰咚砰咚的共鸣。
受到复数时空层叠扭曲的影响，【大和守安定】遭到抹杀否定的历史因果终于在这里生效，和象征暗堕的印记同时噬咬自己仅存不多的灵力——这都是迟早的事情，他此刻毫不意外，只是觉得焦躁。
“……安定！保护好那些刀镡！！”
加州清光回过头，竭力朝自己呐喊道。下一秒、红眼睛付丧神的身姿就没进了层层黑雾。
瘴气在庭院内四处翻腾，大和守安定感到腿脚重获自由，视野内浸满墨色，他将那串刀镡藏进洋服衣摆，赶紧循着加州清光的声音摸索过去。皮肤暴露在腥臭空气中，每个毛孔都被刺得生疼，他抽出腰间本体刀，用刀鞘粗鲁拨开挡住前路的粘稠气体。
而后，大和守安定看见——
嶙峋的徒花盛开了。
霎时，他差点忘记要如何呼吸。
惨白、坚硬的骨刺自脊椎当中奋力窜出，戳破皮肉，溅出满地红黑的血渍。它们鳞次栉比、扎穿单薄的衣衫和羽织，张牙舞爪地在半空盘旋怒放。
这是……以破败的身躯为土壤，浸透黑暗孕育而出的、不应该开花的鲜红花朵。
加州清光半跪在地，不可逆的堕化终究还是发生。巨大的痛楚强加躯体，付丧神却连半声呜咽都没漏出，他的虎牙咬破嘴唇，手指全无血色、使劲抠住地面，指甲缝里全都是血，比凤仙花的红耀眼得多。即使如此他还是拼命维持了自我，红眸里始终保持着理智，并没被异色的妖芒占领。
“我确实是‘虚假’的伪物没错，但你们不也是一样吗——？”
那少年——伪装成少年时代冲田总司的家伙，缓缓靠近加州清光，蹲下和付丧神平视。他爱怜、轻柔地抚上付丧神淌满眼泪的面颊，凑上那只没有戴上耳饰的左耳，模仿二人再熟悉不过的那个语气，吐露出恶意至极的话语。
“没了持主，被时之政府除名消抹，连本丸都不复存在……过去和未来，二者都失去的你们，和虚假的丧家犬有什么区别？只是几片早该消失的残骸罢了，哪里都没有能容下你们的地方，一旦身形消失在茫茫历史里，就连残渣都不会剩下……这些事情，没有人比你们自己更清楚吧？”
加州清光猛地抬头，烙铁般的愤怒在他眼里燃烧。
“反正都变成这模样了，你何必再反抗？我们也不是没有帮助过你，如果就这样停止反抗，乖乖成为我们的一员，也许你就还有救……”
少年冷眼瞥了一眼大和守安定，起身拍拍马乘袴，俯视地上仍在挣扎的付丧神。没有灵魂的红鞘打刀悬空漂浮在二人中间，少年——那个化成冲田总司模样的怪物，演舞般张开双臂，歪头笑道，
“看啊，加州清光——你所见到的一切，都是你沿途逆流造成的【果】，是你的【希冀】。”
周围骤然放亮，凌乱的画面碎片迅速交融，燃起一簇耀眼的光。
“……试卫馆成员没有应招上京，所有人未经战乱、平安身在多摩，冲田总司作为天然理心流的剑道师父，不曾到过京都，没有腥风血雨和内斗残杀，没有成立新撰组，更不会遇到大和守安定，你将作为冲田总司的爱刀，陪他渡过安详、幸福、完整的一生……”
加州清光怔住了。
“这难道——不是你打从心底想要的世界吗？”
轻风拥抱着泥土腥味，吹过大和守安定的前发。
一个广袤无垠、无比真实的荒谬世界在他眼前铺展开来。
江户高远的碧空在头顶点亮，风中还混进丝缕淡然的花香，他正站在试卫馆道场门前，身上脏兮兮的黑色洋服与面前一切都格格不入。
不远处屋檐下，有两个身影正在往这边走。高个子那人身穿剑道服，边擦拭汗水边对着太阳舒展身子。另一个小个子少年紧紧跟在后面，红色行灯袴在风里飘飘扬扬。见二人过来，不知从哪儿冒出群小孩子，兴高采烈地从大和守安定背后冲出去，沿路响起一串清脆的笑声。
他们直接穿过付丧神的身体，笑着叫着把面前二人围住，七嘴八舌地说道。
“冲田师父，你今天的课已经教完了吗？”
“什么时候来陪我们玩呀，昨天的捉迷藏还没分出胜负呢！”
“别吵！冲田师父刚结束课程，还让不让他休息了？！”
没等对方回答，热情的孩子们就率先争执起来。小个子少年不屑地撅起嘴，唇下那颗痣都翘到天上了。被簇拥的青年则哈哈大笑，使劲揉上他的头，转而劝起吵闹中的孩子们。
“好啦好啦——天气这么好，吵吵闹闹没意思，多晒晒太阳才是正事儿嘛——”
青年取下胸前护甲，蹲下身吓唬他们，
“而且土方先生今天也在道场，你们要是把他给招惹过来啊……哼哼哼——”
一搬出土方的名号，孩子们立刻停止吵嘴，乖乖捂住嘴站成一排。半晌，领头的孩子才战战兢兢地开口问。
“冲田师父，听说外面在打仗，京城到处都是死人，是真的吗？”
青年歪起头思考了一下，然后笑眯眯地回答。
“好像是吧——土方先生和近藤兄是这么说的，姐姐最近还经常念叨，说幸好当时没跟着去京都什么的，我也不太懂啦——”听他这么说，孩子们僵硬惶恐的表情也放松了，“那、大家先去玩一会儿吧，我待会就去找你们——”
好不容易打发走孩子们，小个子少年——打刀付丧神加州清光也松了口气。他手指把玩着胸前的发辫，打着哈欠说道。
“总司、不坦诚——明明当时还很遗憾地说什么，没能跟着土方先生他们出去闯闯——”
青年——模样远比1868年更为年长的冲田总司，轻轻敲了下红眼睛少年的脑袋。接着，他用长满刀茧的大手拍拍腰间的刀带，那双手并未真正染过鲜血，看上去修长又纯粹。
“哈哈，都过去这么久了……说起来，是不是该给清光做护养了？趁着现在天色好，顺便也拿真刀练练剑吧——”
“哇、真的吗？太好了——！”少年周身的慵懒一扫而光，开心得差点跳起来，“滑石粉也要打得可爱哦，诶嘿嘿——”
明亮而慈悲的春色里，不知何年何月何日的江户多摩试卫馆道场前，冲田总司与加州清光并排走进和室的纸拉门，一眨眼就看不见了。
啪嗒啪嗒——晶莹的液体滴上洋服衣襟。
意识重新回来时，大和守安定已泪水溃堤。
方才展现在他眼前的，是没有新撰组的可能性世界所通往的未来。
他艰难地稳住脚步，好让自己不在晕眩中倒地。朦胧间、他看见自己本体刀的刀镡。金属表面被镀进一层暗影，绀蓝色的漆早已没了光彩。和他手中那串来自不同时空的刀镡一样，这个形状小巧、经过精心打造的刀镡，是那一日大和守安定成为冲田总司爱刀的证明。
文久三年晚春，冲田总司就是在这前川邸屯所里，亲手给刚买来的大和守安定换上了崭新的刀镡与下绪。那一刻起，他从量产品，变成了冲田总司的大和守安定。
假如这段历史自起点就被摧毁，也就不会有荡起急流的迂回河川。试卫馆派没有上京，就不会来到京都壬生村，就不会有壬生狼与新撰组，不会有幕末时代的天才剑士，不会有令人生畏的魔鬼副长，不会有池田屋事件，不会有山南敬助的脱走，不会有任何人的死于非命。
也不会有冲田总司的大和守安定。
所以加州清光才会收集这些刀镡，为了彻底将自己的存在抹掉，把【大和守安定】的历史化成一滩虚幻。心怀愧疚的他帮助付丧神达成愿望，可他并不知道加州清光究竟有多讨厌憎恨自己。
直到刚才他才意识到——也许加州清光一点也不憎恨他。
付丧神渴望得到毋庸置疑、被铭记的【爱】，但他更需要在铺天盖地的绝望中，给自己一个前进的【希望】。
……如果不这么做，他又如何才能孑然独行、走完这么远的路途？
大和守安定从刺眼的光芒中睁开蓝眼睛。
那个由错乱因果构成的核心，化身为少年时代冲田总司的【伪物】，就站在自己前方。他正将加州清光抱入怀中，像安抚孩童般、把手抚摸上付丧神的头顶。
“看，是很不错的未来吧……？一切都如你所愿，没有一个人会被伤害——”
那家伙口中所指，正是方才大和守安定见到的幻觉。
加州清光宛如雕塑一动不动，脑袋低垂在那少年肩上，连气息都感觉不到。他背上长出的骨刺正被瘴气一点点染成黑色，像枝刚绽放就凋零枯萎的花。黑雾再次从四面八方涌过来，眼看就要把加州清光吞噬吸收。
“……那假如、这花一旦盛开，整束花枝都会被冻成碎块……那它应该再努力下去吗？会有人愿意在花开之前就摘走它吗？”
加州清光曾问过的问题在脑中乍现。
在一切都还能挽回的清晨，付丧神以这种方式发出微弱的求救。他没有履行的承诺，现在终于有机会去完成了。
“清光……这一次一定要……”
大和守安定深吸一口气、朝前迈步，右手抽出黑鞘里的利刃。
就在此时，加州清光突然昂起头。他咧开嘴角，露出浓艳灿烂的笑容，眼泪沸腾着自红眸里倾泻而下。
“哈、哈哈哈哈……太美好了……是个非常棒的未来啊……”
付丧神边笑边哽咽，双臂紧紧环抱那个少年，
“可那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……这样的【历史】没有任何意义，是虚假的、不对的……你、不是我们，所以你根本不明白……”
一道白光在眼前闪过。
“……终于被我抓到你了——”
加州清光不知何时腾出双手，在少年背后迅速将打刀出鞘，霎时、刀刃已咬上对方脖颈，只差分毫就可以让他人头落地。仔细一看，那刀并不是加州清光腰间的本体，而是由那家伙幻化出的那把空壳。
“……难以理解……你一直在…干涉历史……却完全…不想改变历史……你的行为…莫名其妙……”
被刀紧紧相逼，对方也露出了真面目。污黑的瘴气从他身体里迸裂开来，其中不仅混着毒性，还掺进无数碎裂的影像画面。只见加州清光挥动那把刀、甩手给对方脖颈刻出一道血痕，然后起身一脚揣进对方心窝，终于挣脱了那家伙的束缚。
大和守安定呆住了——打从一开始，他就是为了瓦解对方的防御才靠近的吗？
接着，加州清光拔出自己的刀，抬起右臂就朝后背割去。金属撞上骨骼、发出尖锐难听的摩擦声，黑烟顿时喷涌上来，企图阻止付丧神的行为。但这并没有动摇他，加州清光依旧毫不犹豫地朝骨刺根部砍下去。
“都说了、你当然不会明白……如果冲田总司、不能助最重要的他们起航高飞……那一切就都是没有意义的……！”
加州清光颤抖着站起来。躯体长出的骨刺已被完全砍断，在地上冒着黑烟。他忍耐剧痛朝后猛跳一步保持距离，抬手摆出平青眼的架势。大和守安定悄无声息地过去，站在加州清光身边，以同样的姿势握刀。不需要任何沟通和言语，两振利刃同时对准那家伙满是破绽的前胸。
“……我、想守护的是……总司的愿望…………”
大和守安定听见他的低喃。
““噢啦噢啦噢啦——！！””
二人一齐踏出脚，刺向前面的【伪物】。三段突第一击，两振打刀分别刺破他的双肩、挑出点点血迹，被勉强躲闪了；紧随而来的第二击，利刃同时扎进对方胸膛、但没能刺穿躯体；接着是最神速的第三击，沿刀锋方才的轨迹在顷刻间没入皮肉。
等他们回身收刀时，对方身姿已经模糊不堪，分割成碎片开始崩裂散尽，地面洒落的鲜血也都融成黑烟，尖啸着升空飘散。
“……愚蠢的…刀……”
在留下这句话后，由无数扭曲错误的时空堆叠交织而成，虚假的【冲田总司】，化作支离破碎的影像消失了。
*
周围传来难以形容的轰鸣，眼中景物全在碎裂塌陷。
加州清光双腿一软、往前栽倒，差一点就摔在地上。大和守安定忙揽起他手臂，用力搀起付丧神。他感到肩膀甚至没有负重，加州清光轻得不可思议，好像随时会化作灰烬。
核心被摧毁，这个在出错的历史可能性上搭建的封闭空间马上就要解体，被正确的历史浪潮冲刷覆盖，必须从这里逃出去才能回到真正的文久三年三月十六日。
可凭他们这个模样，回去还能做什么呢？没有力气再走了，路也到尽头了。加州清光砍去一根骨刺，还会再长出第二根第三根，付丧神一旦真正暗堕，就再也无可救药，只能等到黑暗将自己泯没。而自己迟早会和他一样。
“如果就这么留在这个地方，会怎么样呢……”
透过已经散尽的前川邸外墙，大和守安定看见外头真实的天空，隐约还能听到混乱的呐喊和交战声。那个本丸的第一部队大概也追过来了，多半正在和围堵在外的溯时军展开激战。
“……我怎么会知道……可能、会和那家伙一个下场吧，哈哈……”
加州清光吐出口里的血沫，漫不经心地笑道。
“总觉得……非常神奇……”大和守安定长舒一口气，他现在感到出奇的平静，“明明在这种地方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，却不知为何有种感觉——清光终于回来了。”
自打离开本丸，开始游荡徘徊的旅程，在循环往复的时空中追寻，究竟过去了多久呢？他不想也不敢去计算，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漫长的时光吧。他一直走在没有光亮的路上，曾无数次试想过也相信着，这样的日子终会结束，总有一天、他可以再次拉住这双手。
而现在，就在这即将毁掉的残垣断壁之中，这一刻终于到来。
加州清光凝视着蓝眼睛的付丧神，没有回话。他太疲惫了，光是站稳脚就十分勉强，只能把脑袋埋进大和守安定围巾里，发出沉重的呼吸。
“接下来，去哪儿好呢……”
大和守安定自问道，并不期待有谁能给他答案。
空中乌云也开始分裂，露出几缕没有温度的阳光。就在这光中，始终藏在大和守安定衣摆下的刀镡发出光芒。他吓了一跳，连忙掏出来看，那串刀镡正和周围景物一样开始解体，奇妙的金色光点从金属上陆续溢出，缓慢却坚定地飘上天空。
他感到背上的加州清光猛地颤抖一下。
“……还没结束……安定，还有事情没有做完。”加州清光抬头，目光紧追空中飘荡的金色光点，“……如果不完全解决掉这个，我、就没有资格去见总司……”
他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力，一把抢过大和守安定手里的刀镡，仔细端详起来。从中飘出的光点像一只只萤火虫，轻盈又梦幻，闪烁着微弱的希望。光点在半空跳起舞蹈，继而汇成一簇、被二人身后正在崩坏的黑暗飞去。
“这串刀镡、是我一路以来的罪证……差点忘记了，必须去做个了结才行——”
加州清光放开他的手，挑起干裂的唇角，冲他露出抱歉的笑容。染满黑血的羽织下摆飞扬，转眼间，付丧神已走向那团被空洞吞噬的瘴气。
“等、等等……！清光！！”
大和守安定起身就要去追，这时身后传来更加清晰的人声。
“找到入口了，果然是在这里——！”
“你们在里面吗……？！唔那个、加州君！大和守君！”
将这里隔绝的黑雾将要散尽，本丸第一部队成员清亮的呼喊传入耳中。回头一看，前川邸大门的幻象被剥离成碎片，从缝隙之中隐约可见几个熟悉的身影。领头那人一身黑色洋服，高跟靴子张扬地踏在地上，相隔老远都听到足音。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浅葱色的人影，高马尾在风中摇曳晃荡，脸上写满焦急。
果不其然，这帮家伙还是践行承诺，费尽功夫赶了过来。凭他们滥好人的性格，恐怕为能救下二人做出了不少努力。可惜的是，这一次是真的太迟了。
第一部队浩浩荡荡、离这边越来越近，似乎在拼命寻找破解封锁的办法。他看见最前方两个与他们二人一模一样的面容，那是走上正确未来、在光亮中无畏前行的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，是从他们消亡的痕迹之上新生、真真切切的另一个自己。
而他，已在镜像背面那条深不见底的夜路上走了太远。
突然间，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。
大和守安定手指整理几下刘海，重新绑好脑后的蓬松马尾。他拍干净洋服外套上的尘土，又把衬衫领口打理平整。做好这些准备，他便朝大门处迈出步伐，军靴踩在崎岖不平、正在开裂的大地上，发出有力的踢踏声。
穿过前川邸大门的那一刻，数不清的画面像蒙上雾霭般从眼前飞过。他伸手拨开黑雾、手掌触电似的作痛。璀璨温暖的光照在头顶，那是属于这个时代的真正的太阳。他走出这个充满虚妄与无望的故地，第一眼就看见那个大和守安定。
“啊，发现他们了！”见自己终于出现，本丸的大和守安定赶紧冲过来，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，“你……不要紧吧？”
复数脚步身向他接近。阳光刺得眼睛酸痛，大和守安定这才发现自己双手也覆上乌青。他急忙朝后退一步，示意面前的付丧神们不要再靠近。
“我是来和你们道谢的。”他看向这个加州清光，红眼睛的付丧神面色凝重，好像已经猜到自己想说的话，“不应该发生的历史不会再发生了，接下来我们会自己拯救自己……请放心吧。”
“……好，我相信你们。”本丸的加州清光犹豫良久，才狠狠点头。他红眸里明明满是忧虑和悲伤，却仍强迫自己露出笑容，“还有这个——还请你、记得还给他。”
闪着金光的东西被付丧神从口袋掏出，是一枚菱形耳饰，上面镀漆虽掉了大半，却被仔细修复保养过，完全看不出斑驳痕迹。
这是加州清光在板桥宿遗失的耳饰。
大和守安定接过来，小心翼翼地放进衣襟。然后，他三两下脱掉洋服外套，向前一步交给本丸的大和守安定。对方楞了一下，蓝眼睛和自己对看数秒，终于还是伸手拿起洋服。
——该去找清光了，是时候出发了。大和守安定长舒一口气。他本想就这样离开，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。
“我都忘了，还没有过自我介绍——大和守安定，冲田总司的爱刀之一。”
接着，他面朝本丸第一部队的付丧神们站直，右手抚上胸口，边笑边开口道。
“虽不好用，却是好刀……请多指教。”
说罢，大和守安定转过身。他竭力阻止自己去看他们的表情，头也不回地重新朝黑雾里前进。
跨过分割虚实的界限，他看见前川邸满目狼藉，远方天空与建筑像出错的数据般跳动，剥落成一片片碎屑，掉进正中央的虚空。从那黝黑虚空之中飘出一粒粒光斑，大和守安定视其为路标、果断追随而去。
那些纷乱交缠的影像在这里全都无影无踪，唯独光斑忽闪忽闪，在逐渐变浓的黑暗里十分醒目。越往里走光斑就越是密集，像记忆里萤火虫布满田野的夏夜。再朝前几步连声音也被吸走，五感有如溺水、被死寂幽深的纯黑笼罩。
他不知走了多久，终于来到光斑飘出的源头。那是历史之河在吞噬歧路干流时激起的水涡，没有尽头的【人】与【物】、【偶然】与【必然】、【命运】与【可能】绞在一起、顺时间朝笔直的道路上奔涌，是单一历史线中绝对无法看到的存在。
在他周围，数十个刀镡散落一地，每一个都绽放着光芒。它们宛若一朵朵蒲公英、恣意播撒出簇簇光点，其中几个刀镡眼看就要燃尽、很快就会消失了。
加州清光就站前方。
付丧神羽织背中被血染上大块黑色，远远看去就像一对被淤泥死死缠绕的翅，怎么也挣脱不开大地。见大和守安定来了，他便缓缓蹲下身，朝身前一个小小的人影说着什么。
“……好啦……等你醒来、一切就都没事了。”
大和守安定谨慎地凑近。
在加州清光脚边，有个幼小的孩童正在抽泣。他乖乖朝加州清光点头，然后阖上圆圆的蓝眼睛，蓬乱碎发把左眼下的泪痣都遮住。
“真的吗……？睡醒了就不会痛了吗？”
孩童半信半疑地问道。他腰间挂着把黑鞘打刀，双手紧张地握着马乘袴。
“嗯，当然——所以，不要再哭了，快点睡吧……”
加州清光摸摸他的脑袋。孩童这才放心下来，眉头也舒缓了。他一头栽进加州清光怀中，身体和那些刀镡一样开始发光、消散。
“……还有，你要记住……”
在他怀抱里，幼小的打刀付丧神大和守安定，身姿随着刀镡中光斑飞散的频率一点点变得透明。他凑上孩童的耳朵，轻声而坚决地叮咛道。
“……你，啊、不对……我们，是冲田总司的爱刀……你一定一定，不要忘记——”
夺目的光芒骤然占据视野。
满地刀镡同时膨胀迸裂，数不清的光点汇聚在一起，密密麻麻地飞向黑暗身处，一眨眼就被河流浸没了。
怀中幼小的大和守安定在光芒中完全消散。这些来自复数时空、象征着大和守安定在历史中足迹的刀镡，终于被加州清光从【源头】送回了茫茫的时代之河。
加州清光静静地目送光芒褪去。那个不可思议的辽阔世界不见踪影，眼前呈现的依旧是壬生前川邸屯所熟悉的风物。他们正站在庭院中，周围全在轰隆作响，这个时空复数交叠的地方很快就要完全崩塌。
红眼睛付丧神背靠廊柱，疲惫地坐在地上，抬头仰望仅存不多的点点光斑。它们起舞荡漾，零星飘荡在半空，看上去就像一颗颗明亮的星星。
“安定、不过来吗……？”
加州清光招招手，示意大和守安定坐到身边。这让大和守安定回想起过去某个安逸的傍晚，面前付丧神仿佛在招呼他过去分食仙人团子，那么平静自然，让他差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。
“可是我……”
大和守安定犹豫不前。
他不是不想过去。可黑色的烟雾在他背后缭绕，他用尽全力才压抑住冷战，有东西正在身体蠕动，尖叫着想冲出脊梁。他从方才就一直一直竭力忍耐着。
“没事的，马上就要结束了——”
加州清光所指的，是这个不应该存在的历史可能性。时代永不止息、汹涌澎湃，终会洗去这微不足道的泥沙，覆去所有不该岔道的支流。一切都会照常流转。
留在这条错误道路上，同样不应该存在的暗堕付丧神们，很快就会被卷入浪花，化作随风散去的尘埃。
“……是啊，都结束了。”
大和守安定走向加州清光，他弯下腰，伸手碰上对方脸颊，从怀里掏出那枚菱形耳饰，笨拙却温柔地戴在加州清光左耳。
“清光，这一次，我绝对不会再放开。”
他紧挨付丧神坐下，摸索着拉住加州清光的手。世界崩塌的边缘线正迅速朝这边靠近，他听到黑色湍流在汹涌前行，很快就会把他们淹没。
明明有很多想说的事情，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。究竟要从何讲起，又要到哪儿结束，他不想再继续思考下去。
正如终究会熄灭的萤火，那些冗长沉闷的故事已经过去，唯有手中抓住的体温是真切的。
“哈哈……突然感觉，什么也不害怕了。”
大和守安定笑笑。他感觉到指尖传来的颤抖，但只要紧扣手指，就随时可以驱散无踪。
加州清光倚靠在他肩头。和那日一样、他轻抚上付丧神的脑袋，用力揉了两下。
“但愿……一觉醒来、会是一个晴天。”
加州清光梦呓般喃喃道。他紧握大和守安定温暖的手掌，露出欣慰安然的笑容，无声无息地闭上眼睛。
漫天光芒在眼前一闪而过。
完全散尽的虚妄中，手拉手的付丧神们相互依偎着，一同沉入漆黑无声的梦境。
*尾声
滴滴答答的梅雨已经持续数天，天空灰蒙蒙，完全没有放晴的迹象。
加州清光在门檐挂上新做的祈晴娃娃，雨再这么下，恐怕连院子里那丛紫阳花都要发霉了。
“清光——房间还没收拾好吗？主上请的客人快到了！”
走廊那头传来喊声，大和守安定急匆匆跑过来。连日阴雨让整个本丸都无精打采，到处弥漫散漫陈旧的气息，就连平日总是精心为审神者打理办公间的清光都松懈下来。
“所以说，为什么会在这种天气邀人来做客啊……”清光伸个懒腰，心不在焉地把桌上撒乱的纸笔收纳归类，“安定，帮我拿一下书柜里的盒子——”
“听说是朋友被任命为新一批审神者，来我们这里学习参观……听说还会带近侍刀过来……”
安定打开书柜翻找。突然，他感到指尖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。似曾相似的触感让他一惊，他连忙将它取出来，借着灯光仔细打量。
“……这个东西，主上竟然还留着吗？”
安定手心里的是一盏白色瓷碟，碟子被清洗得洁白发亮，完全看不出当时沾满暗红色花瓣的模样。柜子里还依次摆放着一块小石头和一支毛笔，同样被打理得一尘不染。
这是曾在二人房间里出现，来自【过去】的东西。
“啊、这个……是她专门留下的，还叮嘱我好好保管——据说为了在政府那边蒙混过关，费了不少力气呢。”清光接过碟子仔细端详，“大概是因为没能帮上忙，觉得愧疚吧——”
瓷碟躺在手中，用指尖轻轻敲击就会发出好听的声音，似乎在拼命传达着什么话语。
“说到愧疚，你不也一样吗？闷在房间里好几天都没出来，幸好那会儿没下梅雨，要不发霉的就是你了。”
安定边收拾边取笑清光，后者眉毛一挑，故意反问道。
“诶——也不知道是谁当时哭得稀里哗啦，上气不接下气呢——”
他本以为安定会气急败坏地顶回来，没想到对方却露出恍惚茫然的神情。蓝眼睛的付丧神盯着他手中瓷碟，半天才开口。
“都过去这么久了吗……”
那是冬天最后一场雪刚融化的时候，正确与错误、过去与未来相错交织，从而发生的漫长的故事。
那一日，当他们带着第一部队最终闯进被封闭的前川邸时，一切都结束了。被命运泥泞所束缚，走在歧途上的付丧神们，只留下两个锈迹斑斑的刀镡，之后便完全不知所踪。
在那之后，被干涉的历史逐渐恢复自愈，没半点歪扭痕迹，也没有任何人再见过那个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。
他们就像突然绽放、一夜凋零的花，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走过了多远的路途。
“清光、安定——还没好吗？快出来迎接一下哦——”
耳边传来审神者的催促。少女正招呼着歌仙兼定和堀川国广帮忙泡茶。两个付丧神也不再争执拌嘴，连忙趁这个空档起身走出房间。
一阵蛙鸣从池塘传来，一缕缕光从远方的云层里投影而下——也不知是不是祈晴娃娃的作用，雨真的停了。
“这边是会议室，食堂在那里——啊，庭院那头还有锻冶室，稍后我再告诉你几个锻刀的秘诀……”
热闹的嘈杂逼近而来，清光赶紧挺直腰板，露出标准的可爱笑容。他先听到审神者的声音，后面还有石切丸与三日月宗近的笑声，其间还混进几个没听过的声线。
一行人自走廊缓缓踱步，清光和安定等候在门前。就在这时，他看见——
在那位陌生的女性审神者身后，同样跟随着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。
他们略显怯生地到处张望，紧跟那位审神者走来。也许交情较好的缘故，二人始终手拉手，这让清光忍不住斜眼瞥了瞥身边的安定。
对面的红眸付丧神注意到自己，稍微怔了一下，而后微笑着抬手打招呼。那只白皙袖长的手，指间染了和他不一样的红。那是凤仙花的颜色。
加州清光侧过头一看，雨云正在散去，风夹杂水汽吹过脸颊，梅雨季节马上就要过去了。
他和大和守安定对看一眼，相视一笑。他们面朝对面两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付丧神，一齐伸出手说道。
“初次见面，请多指教。”
——END——
※碎碎念时间
终于……终于…………这个漫长的故事，终于在今天划下了句号。
前阵子一直在忙安定中心合志《荏苒》的事情，分散了太多精力，结果直到今天才写完结局，让各位久等了，非常抱歉【鞠躬
在无限的焦虑和压力中写到最后，那种筋疲力尽、只能靠着意志坚持走完的心情，清光和安定也是一样的吧。这么一想，感觉自己也在和他们一同战斗， 就什么也不害怕了。
谢谢一路同行到现在的你。
接下来还有CP18，《镜影逆行》《荏苒》以及前作《惊蛰》都会参加，摊位【空想擎天】，摊位号【L18L19】，还请多多指教。
